你是共产党员吗?
张林
编者按 作者张林,1937年出生于辽宁法库。作为一名中共党员,在铁路系统工作多年,恪尽职守,兢兢业业。曾担任全国铁路文协筹委会负责人。20世纪50年代开始发表作品,1982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,发表过多篇文章。其中,《你是共产党员吗?》一文曾获全国第三届优秀短篇小说奖。
文中主要讲述了主人翁刘大山曾在抗战中打日本鬼子,参加过解放战争,后转业到铁路部门工作。他无论在经济建设年代还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,都始终忠诚于党,他的精神风貌不仅影响了36年前的那一代人,而且和当前全党正在开展的“两学一做”活动,同习总书记对我们共产党员的谆谆教导都一脉相承。现在推荐学习这篇文章,有着重大的历史意义和现实意义,希望各位读者能够认真一读,并源源赐稿,写出心得体会,本报将择优刊发。
一
北方铁路局局长刘大山,再有两年就六十岁,真正进入老头子们的行列了。一生对于他来说是复杂的,也是简单的:他个子没有小马枪高的时候,就跟一帮像石头一样结实、坚强的小伙子们跑去打游击了。打完日本鬼子,他还没喘口气,又掉头来跟国民党干上了。直到辽沈战役即将打响的时候,队伍就要向南开拔,在一个阴雨连绵的夜晚,团长把他叫了去,命令他留下来,和师长一起接管铁路。他抱着枪哭了,哭了一宿,眼泪比雨还多。他执拗地要跟队伍开拔,哭得战友们动了心,去团长那儿请求,结果却被刮了一顿,不声不响地回来了。
第二天一早,师长来了,进屋拉开嗓门喊了一声:“谁是刘大山?”
刘大山哭丧着脸站了起来。师长把肩上的大衣耸了耸,走到他跟前,宽黑的眉毛动了动:“哭得象个小媳妇!你是共产党员吗?”师长说完走了。
刘大山呆呆地站在那里,耳朵灌满了师长那声吼。最后,他把枪偷偷地放在脸上贴了贴,便交给了别人,留下来跟两根铁轨打起交道来。慢慢地,他爱上这两根铁轨,好象他还能摸着这两根冰冷的铁轨的体温,听到它里面也有一颗心在坪坪直跳。现在,那个老师长,铁路接管司令已经死去多年了。不知为啥,刘大山时常想起他,想念着那个脾气很暴的老头子。
刘大山是胶东人,父亲种地,祖父种地,追溯上去都操这个生业。祖宗们给他留下一个山东大汉的身板,宽鼻阔嘴,还有一头像猪鬃一样粗硬的黑头发。他也想留个时兴的分头或背头,无奈,头发太硬,怎么也弄不倒,只好留个寸头,任它们象鞋刷子毛一样立着。刘大山的性格和他的头发差不多,也是怎么按也按不倒。文化革命十年的折磨,这条汉子腰没弯,背没驼。落实政策后,给他安排了一个职位很高、又没什么事可做的职务,用他的话说,这是比掘祖坟还难受的职务。直到最近,才又老帅归位,重新担任了局长。
路局的秘书们都是研究人情世故的机灵鬼,他们年轻,对于刘大山还是陌生的,只听说他好骂娘,生气时这样,高兴时也要骂一句,不过声音轻重不同罢了。秘书们把局长办公室重新布置一番,老虎腿的写字台比双人床还大,七面放了三台电话机;墙壁油成奶黄色,从科学上讲,这属于暖调子,也许会使易怒的局长在这个房间里变得温和起来。但是,局长在这个暖暖的窝里只待了一天,就把秘书周锋叫到跟前:“搬家!往靠车站那边的房间搬。”
秘书们又整整鼓捣了一上午,累得直喘大气,才算调换完毕。这是一个比较小的、紧临车站的房间,墙皮都剥落了。在这儿,车站的一切看得再清楚不过了,窗户就像大的电视屏幕一样。车站调度的说话声、装卸工的喊叫声、检车员用检点锤打车轴的敲击声,特别是火车头呼呼的喘着粗气的声音,掺合在一起,吹进他耳朵。他脸舒展了,温柔了。心里像喝了二两美酒,又像欧洲的王公们坐在包厢里听迷人的音乐似的。他坐在窗前,大嘴咧开了:“好啊!就是这样。”
秘书们要摸透一个局长的脾气总是有办法的,他们了解到刘大山以前的一些情况。这中间有两件事特别引起他们的注意:
第一件。一九六五年冬,正值三九,大雪铺天盖地。那地地道道的北方烟泡雪,像一团团棉花,把铁道缠住了。道岔被冻死了,列车爬坡时直打空转,就是爬不上去。在这鬼天气里,龙河分局出了件大事故。出事故的当天晚上,分局长没有值班上岗,在家睡大觉。这下把刘大山的脸气得像猪肝,在铁路局每天晚上十八点的交班会上,他对着话筒大声喊叫那个分局长。电话里传来分局长的回声。刘大山咳嗽一下,把眉毛一聚: “娘的!工人们在那儿顶着风雪没日没夜的干,你一下班就往家跑,喝完二两尿水子酒,就往老婆被窝里钻……你还是共产党员吗?从今天起,各分局长要天天顶夜班,我半夜十二点用电话点名,困了搂铁道睡,谁也不许回家。”
各分局长一上岗,事故消灭了,运输秩序好转了。
第二件事。一九六四年,很多工人反映医院太不像话,医疗水平差,责任心不强,曾有两名患者因误诊致死。有个大夫听诊器还没插进耳朵里,卡在脖子上就一本正经地给患者听诊。这情况传到刘大山的耳朵里。他抿紧了嘴,没骂,甚至连声都没吱。几天后的一个半夜里,他在办公室突然说肚子疼,飞不让人跟着,也没坐车,自己慢慢走到医院急诊室。一个大夫正在倦睡,口涎都流出来了。刘大山喊了几声。大夫掀了掀沉重的眼皮,闭着眼睛问了病情,然后很不耐烦地叫刘大山躺下,随便地摸几下肚皮,打了一个哈欠,诊断结论是阑尾炎,需动手术。这时,刘大山腾地在床上跳起来,眼睛瞪得象乒乓球:“娘的!你才得阑尾炎。你算嘛大夫?把白大褂扒下来!”
大夫的睡意顿时消失了,怔怔地望着站在床上的古怪病人:“你……”
“我叫刘大山,今天专程来拜见你,我的老爷!”
大夫的脸白了,肩聋拉下来。刘大山跳下床,扣着衣服:“去,打电话,把你们院长请来!”
院长不知医院发生了什么事情,因为大夫打电话时,吞吞吐吐始终没说明白,好像得了口吃病。院长坐汽车到了医院,到了急诊室,推开门,见迎面站着怒气冲冲的局长。
“你是共产党员吗?”他问院长,话说得满柔和,还挺亲切。
院长不明究竟地点了点头。刘大山把眉毛一聚,硬梆梆地扔了一句:“你是共产党?我看你是国民党!……”
这两件事,可能和事实有出入,经过铁路工人在千里铁道线上流传,不免有加工的成分。领导上也找过刘大山,指出他好骂娘,粗鲁,是一种游击习气。刘大山认了,下决心改掉,可没过一个星期又“娘的,娘的”了,他只觉这样说有劲,就象文人们写文章用惊叹号一样。文化大革命一开始,他第一个被挂上大牌子,“罪行”是很多的,单凭他把共产党员说成国民党这一条,也够打进十八层地狱了。在批斗这一条罪行时,医院院长跳上台来,作证说不是那么回事,刘大山不是那个意思,他批评医院是对的,千万别把好人当坏人整。后来,给这位院长挂上一个“保皇派”的牌子。刘大山心里一阵热,冲着造反派吼了一声:“娘的!这是胡闹!”当然,那后果就可想而知了。
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情了。刘大山成了传奇式的人物,他的那些事也成为这个铁路局的名人轶事了。
二
刘大山有个习惯,每天要到各处、室转一转,看看职工们的精神状态。铁路是个大动脉嘛,动脉就得动起来,铁道线上动起来,指挥部也要动起来,绝不能容忍指挥部散慢懒惰,像天上飘的云那样,悠悠荡荡的。这天下午四点,他到运输处、财务处看了看,回来时,到了打字室。这个地方他不常来。进去时,他看到一个四十多岁女打字员正拿着一件淡青色绣花绒衣,在身上试来试去,眼里闪着兴奋的光采。另一个二十多岁的女打字员轻轻拍了一下手,睁大了眼睛,仿佛在说:你穿这件衣服再美不过了!刘大山觉得挺别扭,但他没有大吼一声,如果真吼一声,说不定其中有一位会休克。他想起对女同志不能粗鲁,不能骂娘。他只想说一句话:“今后试衣服在家试,办公室不能搞这一套。”而且还要说得温和一点。可是,还没等他张口,两个打字员发现他了。年轻的伸了下舌头,两人赶忙坐下来,打字机咔咔响了起来,声音很大,动作麻利,像闪电那么快。刘大山没有说话就走出来,心里思忖着,这么大岁数的女人还要穿淡青色的,还绣上奶黄色的花,合适吗?但又想起来.听人家说那个年岁大的打字员是个老处女,年轻时立志要找个标准的小伙子,那个小伙子只在她心里面,上帝还没创造出来这么个标准的人。现在年纪大了,要求也降低了,只求找一个干部,岁数大点也行。刘大山思忖着,又转悠到秘书室。秘书室里没有人,说是运输处搞来一批鳌花鱼,秘书们分鱼去了。他不觉有股怒气往嗓子眼冒,心想:“真差劲,见腥味就上。我坐在这儿,看他们啥时候回来!”他坐在椅子上,望着桌子上厚厚的玻璃板,看到玻璃板下压着一张照片,是个漂亮姑娘,好象是芭蕾舞演员,说不定这是从哪个画报上裁剪下来的。冷丁,他看到桌子上有封信,信皮上写着“刘大山局长收”。他打开信看了一遍,不觉两额的青筋突突直跳,血一下子顶在脑门上。
“娘的!好哇!”他边看信边叨咕。这是一封揭发信,向他报告了上个月白塔车站撞车事故的真实情况,并揭发了白塔车站和北仓分局欺下瞒上,由大化小、假报事故的经过。这个事故,他是知道的,已经按一般性事故处理了,但是按信上说的情况,这是大事故。他一拳砸下去,桌子上的墨水瓶跳了起来:“娘的,跟我玩鬼花样,差点把我唬了。要真是这样,等着瞧……”他转而一想,这会不会是封诬告信呢?文化大革命以来,诬告象瘟疫和梅毒一样泛滥和流行。他又看看信,想看看写信人是否署了名,要是署了名字和地址,十有八九是真的。
信末署了名:“白塔车站扳道员吕久才”。他不由得顺一下嘴,嘿了一声:“好种!敢写名,敢叫号,好!”
走廊里响起一阵皮鞋后跟跺地声,这种声音只有女孩子们才会喜欢。秘书周锋进来了,兴冲冲地拎着几串很肥的鳌花鱼,有一条鱼的尾巴还在摆动。周锋拣了一串大的提起来:“刘局长,这串是给你的。”
刘大山脸板平着:“货主的吧!”
周锋没回答,汕汕地笑了,默认了。刘大山的脸抽搐着,嘴角在轻轻跳动:“我自己钓着一条大鱼哩。大概还有些小鱼仔……”说完,他晃了晃手中的信,周锋看见信有些慌乱,手中的几串鱼差点没掉下去。
“这信来了几天了?”
“……”
“你说实话!”
周锋看了看局长的脸。那是一张铁青的脸。这张脸告诉他,说谎话要吃大亏。人不能吃眼前亏:“三天。”
“为什么不立即交给我?”
“北仓分局局长白帆来过电话,说这是那里的一个工人无理取闹,想出风头。我想,你和白帆分局长在一起蹲牛棚二年,信交给你,你也为难……”
刘大山眼眉跳了一下:“这封信,白帆知道?”
周锋怯生生地看了刘大山一眼,低下头:“知道。他来电话说,分局眼看竞赛红旗就到手,这事一捅开就砸锅了。”
刘大山的脸一下子又变了,嘴紧抿着,只从鼻孔喘着粗气:“哼,说点好话,送点人情,你就扔掉原则了,这秘书当的不错哩!娘的,多咱学会这套鬼玩艺!”
他烦躁地走动着,嘴里还叨咕些什么。外面火车呜呜叫,一列装木材的列车开出了站。突然他走到秘书跟前,倾着身子问:“你看过《列宁在一九一八》吗?你学学人家克里姆林宫那个卫队长,那真是个好样的,硬汉子!资产阶级给他那么多钱,他动心了吗?要是那些钱给你,你动不动心?”他大声地几乎粗野地嚎叫,以至门被谁偷偷地推开,又偷偷地关上,他都没有注意。秘书僵在那里,回答不出。那个电影他看过,但是像把卫队长换成他能怎么样一类的问题,他从来没想过。刘大山又走动几步,突然抓起电话:“党校吗,我是刘大山。给你推荐个学员……”
“已经开学一个星期了。”对方回答,那是一个有点沙哑的声音。
“插班嘛……叫周锋。”
刘大山放下电话,眨眨眼睛:“漂亮的小伙子,你明夭到党校报到,去往脑袋瓜里装点东西,太空了不行。有机会再看上几遍《列宁在一九一八》。”
周锋点点头,把那几串鱼又提起来,刚要说什么,刘大山把手一摆:“哪儿来的,送回哪儿去!我已经钓着一条大白鱼了。”
周锋的白脸上淌汗了,心想:“妈妈呀!世界上这么多人,我怎么偏偏碰上了他呢!”
三
当天下午,刘大山召开了会议,组成了一个特别调查组,开赴白塔车站。它的成员包括运输科长、技术科长,当然,也有纪律监察科长。临行前,刘大山把调查组成员找到他的办公室,说:“你们都是共产党员……嗯。这次你们到白塔车站千万不要喝酒,谁请吃饭也别去.把牙咬住了,吃人家嘴短,小心别叫人家收买。实在想喝,回来我请你们喝!”
调查组当天下午就乘一列货车走了,因为客车要到晚上十九点才有。两天后,调查组回来了,直接到了刘大山办公室。刘大山不在,正在开什么会。一会他涨红着脸回来,会没开完,可能很激烈。他是听说调查组回来了,从会场上来的。调查组详细地汇报了全部细节。扳道员吕久才反映的情况是真实可靠的。调查组走访了工人,察看了现场,测量了撞坏的车辆,实实在在是个严重的大事故。在白塔车站,确有人请他们到家吃饭,这个人就是站长,一个眼珠滴溜转的精灵鬼,很会说,话一到他嘴里就变得十分生动,象吐鲁番的葡萄,比别的地方的葡萄更甜。当然调查组同志没有去。假报事故的报告正是这位站长写的。他还用电话向分局长白帆打了口头报告,暗示了自己的动机,当时,受到白帆的赞赏:“你是一个有头脑的站长!”
“娘的!坏事就出在这些人手里!”刘大山听完汇报腾地站起,摸着刷子一样的头发,说道,“给白塔站打电话,把吕久才请到这里来。把那花舌子站长撤掉,派一个正派人去!”
特别调查组的人都走了,屋里只剩下刘大山一个人,他闭上眼睛,听着火车吼,思忖着:这条大白鱼该怎么办呢?是的,一块从部队转业,又一起蹲了两年牛棚。两人在牛棚里思索过很多问题,好象世界上所有的问题都想起来了。说什么地球是圆的,我说地球是个装满了问题的地方,难道不是这样吗?有的问题能想通,大多数想不通,想不通就苦恼,渐渐养成了喝酒的习惯。每次都是看守他们的那个长得跟大姑娘一样的小伙子偷偷给买酒,买那种一元钱一斤的酒,他俩给这酒起个美名,叫一元大曲。两人常在半夜睡不着的时候,嘴对着瓶吮几口。几口酒下肚,心肠温热起来,两人就会亲亲热热地唠起来。有时白帆喝得脸象红虾公,眼睛眯起来,连连叹气:“唉,唉!……老刘,出去以后,你还干铁路这行?我算干够了,干了二十年,倒干出罪来了……”
老刘喝一口,吧哒一下嘴,等酒味翻上来,从口鼻钻出来,身子才往白帆那边靠靠:“我舍不得.舍不得离开那两根铁轨。就象俺离不开老婆似的……哎,老白,你想老婆不?”
老白眼圈红了,却反问刘大山:“你呢?”
“可想哩!心是肉长的,能不想老婆!”之后,两人不说话了,酒也喝完了,陷入深深的沉思。一会儿,几只老鼠从南墙下钻出来,贴着墙根跑到北墙下,然后听见吱吱的叫。刘大山想:兴许吱吱叫的是一窝鼠仔,在找妈妈呢。这也是世界。世界不就是这样吗,有人也有鼠,有好人,也有坏人,好人总是多数,但还应该更多些才好。
从牛棚出来后,两人也经常凑合到一起,到一起照样对着缸子饮酒二他们用不惯那种精制的玻璃酒杯.用这种东西虽然斯文,但不赶口,他俩学喝酒就是嘴对着瓶口喝。后来刘大山的婆娘规劝,说嘴对着瓶口喝是美国大兵的方式,他们才改用白瓷缸子。有时,白帆在喝得正酣之时,不免解开衣服,把当年“造反派”在自己身上打出的一道道伤痕露出来给人看。刘大山却不,他紧掖着衣服不露出来,涨红着脸说:“有啥看的,这种记号,可耻哩!”
一阵刺耳的鸣叫,打断了刘大山的思忖。他站起来,走到窗前,车站一下又跳进眼里。这是一个铁路运输枢纽站,一天有上百对列车开进开出。但设备陈旧,就像现代人穿了清朝的衣服一样,蒸汽机那种黑乎乎的浓烟,升上去,像墨一样染黑了半边天。有一部分火车头还是小鬼子那时候的。
“落后啊!”他想着,“中国的落后就是共产党员的耻辱!可有人睁眼还在说假话,美滋滋地说,还有人美滋滋地听信。明明是假话,却像真的那样一本正经。娘的!一个分局长带头欺下瞒上,下面工人怎么看我们?党的威信降低了!这么弄,还能不低!群众不相信我们,这是对共产党员的最大的处罚!老白,我今天抓住你这条大鱼不放,我要处理、记过、登局报向全铁路局公布……”
他想到这儿,手摸到了电话,电话是打给老白的:“我找白帆……老白嘛?我说你改行吧……改嘛行?唱戏去!……你笑嘛,你是个好演员!假的能说成真的。娘的,我差点上了你的当。你啥时候学的这一套?……白塔车站事故你欺骗了局里。这叫共产党蒙哄共产党!……我弄得一清二楚,听说你还要给吕久才小鞋穿,娘的,你敢!我是他后台!那个小老爷子、花舌子站长要撤职……就连你也得受处分!”电话里传来白帆那种既争辩又哀求的声音。他把电话吮当一下撂在桌子上,在屋里走了一圈,又把电话抓起来:“老白,你还是不是共产党员?你等着接受处分!”说完把电话摔下了。
当天晚上,召开了局党委会,通过了对北仓分局隐瞒事故的处分决定。会上有人提出处分过重,会影响安定团结,但刘大山铁青着脸,坚持自己的意见。他说,处分和安定团结是两回事,扯不到一起。最后还是决定:为严肃运输纪律,给北仓分局局长白帆记大过一次,撤销北仓分局安全监察室主任的职务,撤销白塔车站站长的职务,给吕久才奖金五十元。以上在局报公布,明日见报。
开完会,刘大山疲倦了,腰有点疫,他用手捶着腰进了办公室。刚坐稳,进来一个人,他不认识。进来的人穿着铁路制服,摘下帽子后露出一头白发,脸上的皱纹像下雨天冲出的沟沟。他把帽子抓在手里,走到刘大山跟能“我找刘局长。”
“我就是。有事请坐下说。”刘大山指了指对面的椅子。老人没有坐。
“我叫吕久才,白塔站的扳道员。”老工人慢声轻语地说。
刘大山慢慢站起来,深情地望着老工人,轻轻地问一句:“你是共产党员吗?’’
“是。五○年入党。”
“我也是。四二年入党。”
两人沉默了,好象现在说什么也不应该,就这样不说话才对。世界上语言是有限的,而感情这东西却是无限的。两人望着,互相看出对方都有一双共产党员的诚实的眼睛。刘大山突然一下抱住了老人,眼里闪着泪的光亮:“老伙计,你真是好样的。”他稳了稳情绪,问,“你今年多大岁数了?’’
“五十九岁零四个月。”
“你比我还大一岁。你是哥,你是哥哩!”刘大山高兴地叫着。
刘大山看着老工人,看那头白发,看那脸上密密的皱纹,惋惜地摇摇头:“可惜……你哪怕再年轻十岁,嘿,五岁也行啊,很多岗位需要象你这样忠诚的人。”
老工人摇摇头,嘴在微微抖动:“你不应该盼我年轻十岁,那是不可能的;你应该想办法叫青年人早成熟五年、十年,那是完全办得到的。”
刘大山信服地点点头。
未完待续